我觉得文字是有质感的东西，有的文字粗粝如山岩，看上几眼就磨得眼睛疼，有的如锦缎，用暗纹编织出繁复的图案，村上的则像流水，你盯着看，偶尔跳出一条鱼。要说我看过的中国作家里，和他最像的是李娟吧。五星推荐的理由嘛，一是照片拍的好，馋人。二是短。三是…… 不说了，我先干为敬。

很多年前这本书就停留在我的阅读清单里，却从未翻开过。当搬到苏格兰后，今天再看到它，突然感觉和自己有了深厚的关联，立即翻开一口气读完。心里已经开始了去 Islay 和爱尔兰的想象。如果不是现在还是早上 7 点，也许我已经把家里的威士忌兑水开始喝上了。

（这是之前为一个烈酒专栏写的稿，最近又读到这本书，就翻出来，"想去艾雷岛" 这件事仍然躺在愿望清单里，也许很难实现了。长文慎点😿）这本书，不管你是不是喝酒的人，相信你都能读的进去。我在读完之后，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那就是，终有一日，一定要放下身后的压力与繁杂，去村上春树写的艾雷岛，去吹吹那里的海风，尝尝那里浓烈的威士忌，或者就是吃吃喝喝发发呆。虽然，整本书只有薄薄的一个小册子，除了前言与后记，其实只有两篇正式文章，可书名却不短，叫做《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会取这个又长又不顺口的名字呢？村上春树在前言中的第一句话给出了解释，这句话是："任何旅行都多多少少有一个类似主题的东西。" 也就是说，你读到的这本书，主题就是威士忌之旅。 【关于作者与译者】十三年前，《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这本书，同时在内地和台湾出版，翻译者分别为林少华与赖明珠，这一版是林先生的。不知道林先生喝不喝威士忌，反正作者村上春树是绝对的威士忌狂热爱好者，不仅他本人喜欢，你也总能在他的作品中看到威士忌的影子，他小说中的人物总爱喝威士忌，甚至还有人物的名字是以某款威士忌品牌命名的。 提到村上春树，这位在中国的畅销多年的日本作家，不管有没有读过他的书，他的名字你一定听过。他写小说，却一直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他喜欢爵士乐，爱喝威士忌，还喜欢跑步，每天都跑，还参加各种马拉松。 【关于这本书的缘起】说到这本书的产生，算是个无心的巧合，村上春树原本只打算和妻子两人用两周的时间，悠然自得地来一次私人性质的爱尔兰之旅，但正好有人托他写威士忌方面的文章，于是天时地利，干脆将旅行主题定为威士忌，去拜访当地酿酒厂的人，去跟他们聊天，去参观生产威士忌的工艺流程，更少不了去当地尝一尝威士忌。 旅行结束后，村上看着妻子拍的照片，写下了两篇文章，然后图文一起发表在了杂志上。本打算日后收进游记，便随手扔在了一边。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却发觉它无法和其他游记融合，毕竟主题太鲜明了。基于这个原因，尽管这两篇文章不长，加以简单修补后，再与妻子拍的照片一起，村上出了这本 "散发着威士忌味儿的旅游小书"。 至于 "威士忌" 与 "语言" 到底有何关联？我先给你念一段摘自书中的话，听了你自然就明白了，村上在书里这样写道："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当然就不必费此操办了。只要我默默递出酒杯，您接过静静送入喉咙即可，非常简单、非常亲密、非常准确。" 这段话可以算是整本书的灵魂与核心，村上春树给予了威士忌极高的评价 —— 一种比语言还高级的交流方式，这是他热爱威士忌的理由和前提。 我猜，村上之所以给威士忌如此高的评价，可能因为威士忌这东西，必须挑选优质的原料和纯净的水，经过蒸馏的破灭与重生，最终得出了世界上最烈的酒之一，它既强劲又暴烈，又纯净无暇，是寻常生活中少见而又深刻的东西，它简单、直接，却又直达内心，是男人特别喜欢的风格。男人这种生物很粗糙却又很脆弱，他们需要心灵相通的理解和沟通，却又害怕放下身段和尊严敞开怀抱，羞于眼含热泪与深情地说点什么，因为那是女人们爱干的事儿。所以男人们喜欢酒，尤其是烈酒，看上去纯净透明，却内含万语千言，很像自己。 一个人和自己待在一起，就不需要什么语言了，就像村上说的，"不必那么辛苦了"，因为非常简单，非常亲密，非常准确。这可能是大多数女人无法理解和达到的程度。 【关于 "好酒不远行"】"可是，喝酒为什么要跑那么老远？" 你是不是有这样的疑问。村上春树这样告诉我们："酒这东西，无论什么酒，还是在产地喝最够味儿，距产地越近越好。葡萄酒自不用说，日本酒也是如此，甚至啤酒也不例外。而距产地越远，酒赖以成立的什么就好像一点点变得淡薄了。" 所以人们常常有一句话叫做，"好酒不远行"。大概是指运输和气候的变化会使味道有所改变，也可能失去了作为日常实感形成的饮酒环境，酒的口感会发生微妙的、心理上的变异。 无论你身在何处，在威士忌产地之外的任何地方，比如北京，也许你去过很有感觉的威士忌吧，酒吧里摆着一排排的威士忌，想喝什么就跟酒保点，的确是一种难得的享受，甚至只是到酒单上不常见的牌子，或者酒瓶上稀罕的酒标，都会心情愉快。这是身在都市丛林中，如你我一般，热爱威士忌的人共同的兴奋点。 但是，如果你曾像村上春树那样，去过海风吹拂的艾雷岛，去过风光绮丽的爱尔兰，那么对你来说，威士忌的味道跟那里的风光已经密不可分地连在一起了。在村上春树的笔下，那里的风光是这样的："海面上吹来的强风撩起一片绿草，奔上徐缓的山坡。火炉里，泥煤发出柔和的橘红色的光。家家户户色彩艳丽的房顶上分别蹲有一只白色的海鸥。酒通过风光的结合，在我身上活生生地焕发出了其本来的香醇。" 蓝色海面、绿色草地、橘红色的炉火、色彩纷繁的屋顶与白色海鸥，最最重要，还有琥珀色的威士忌，这样的画面，光是读到文字，就已经让人心神向往，巴不得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抛开烦人的生活压力，买张机票就奔向那个威士忌小岛。 【关于艾雷岛】苏格兰的艾雷岛在爱尔兰的北侧，英文写作 ISLAY，村上春树这版书中译作艾莱岛，但是大多数人，比如我，还是习惯称之为 "艾雷岛"。据说，当地人会一脸正经地对外地人说："我们这里晴天的时候，能从山顶望见纽约！" 村上春树打趣说岛上人这是胡扯，因为虽然岛的西面就是美国，但是中间可是隔着无限铺展的大西洋，即使在最晴朗的日子里，爬上全岛最高的山顶，能看到的也就只有茫茫的大海、水平线跟几朵灰云。 特地来艾雷岛旅游的人并不多，一是因为这里并没有大众定义的景点名胜，二是因为这里的气候不太理想，除了夏天的几个月，其他时候都很恶劣，在冬天更是阴冷多雨。但为什么还是会有人来呢，村上春树简单举了几个例子，我总结为了 "去艾雷岛的四大理由"，它们分别是：发呆放空、享受美食、观察鸟类，和探访威士忌酒厂 "—— 去艾雷岛的第一个理由：发呆放空。村上春树在书中描述了这样一个场景，相信有许多厌倦了喧嚣都市的人，读到以下这段会瞬间萌发要去艾雷岛的冲动，他是这样写的：" 有许多人特意在恶劣的冬季跑来这荒僻的海岛，他们独自赶来，租一间别墅，不受任何人打扰地静静看书，把气味好闻的泥炭放进火炉，用低音量听瓦尔第的磁带，在茶几上放一瓶高档威士忌和一个玻璃杯，拔掉电话线。眼睛追逐文字追得累了，便合起书放在膝头，扬起脸，侧耳倾听涛声雨声风声。也就是说，他们是无条件地接受坏季节并加以把玩。"据说这就是英国人的生活方式，有种性冷淡地距离感，和冷漠不一样，但就是有种清冷的高端大气。村上提到的气味好闻的泥炭，喝威士忌尤其是艾雷岛威士忌的人都很了解，我们也称之为" 泥煤 "。去艾雷岛的第二个理由：享受美食。曾经出版过《村上春树的美食厨房》、著名的吃货村上老师在这本书里，却很克制，用了很少的字数来记录艾雷岛的美食，他为读者们介绍艾雷岛的" 餐馆数量不多，但无论哪家都能吃到岛上新鲜美味的海产品和肉。"不过，他还是隆重介绍了一下艾雷岛的生蚝，即使是在不适合吃生蚝的季节，艾雷岛的生蚝都能胜过其他地方的，据当地人说，艾雷岛生蚝的味道正如当地人的脾气一般，味道偏咸且爽口。在村上君印象中的艾雷岛生蚝，个头小小的，没有腥味，带一股海潮的清香，并且，吃起来滑溜溜的，还很有咬头。如果要用几个字来形容艾雷岛的美食，村上春树用了" 相当够味道 "来做概括总结。去艾雷岛的第三个理由：观察鸟类。世界上有许多种类的爱好者，其中一种叫做观鸟爱好者。每年冬天，他们从全国各地赶到艾雷岛。因为一到冬天，成群结队的野鸭会从加拿大飞到艾雷岛，和人们一起等待春天的到来，其他各种各样的鸟儿在艾雷岛丰饶的自然环境中悠然自得地垒窝筑巢，生儿育女。真正的观鸟者类似虔诚的苦行宗教信徒，越是恶劣的季节和严酷的气候，他们越当做考验自己毅力的机会。另外，艾雷岛上除了各种鸟类，还有海豹和长着漂亮长角的鹿。去艾雷岛的第四个，也是最重要的理由：探访威士忌酒厂。威士忌对艾雷岛的意义，就好像雪茄对古巴，汽车对于底特律一般。有本书这样写道：" 提起艾雷岛和威士忌，就像说苏格兰和水那样容易一起脱口而出。"还有一本书这样写道：" 对于嗜好艾雷岛威士忌的狂热酒迷来说，提起艾雷岛的麦芽威士忌，就像遇上教祖难得的神域一样。"艾雷岛具备了生产威士忌所有的条件：优质的麦子、纯净的水，以及泥煤。不过早些年间，艾雷岛生产的麦芽威士忌很少单独走在台前，而是作为默默奉献的幕后英雄，被卖到苏格兰其他的威士忌厂，作为混合物使用，比如尊尼获嘉，比如顺丰，比如白马这三个著名的品牌，都混合了来自艾雷岛的麦芽威士忌。据说，在数千种混合型苏格兰威士忌中，没有添加艾雷岛麦芽威士忌的，不超过十种。 直到近十多年来，由于纯麦芽威士忌在世界范围内迅速受到喜爱，艾雷岛也渐渐成为台前光鲜的大明星了。村上春树去艾雷岛时，当时岛上只有八家酒厂，到了 2005 年发展为九家威士忌酒厂。 在书中，村上春树和许多威士忌爱好者一样，来到当地的小酒馆，一口气尝了七家酒厂的威士忌，他在书中详细介绍了这个过程：把酒杯排成一列，由左往右逐一品尝，并且还强调" 那的确是一生中不会有很多次的幸福体验 "。他还按照艾雷岛之味"，也就是所谓的 "泥煤味儿" 的浓淡，给这七家酒厂排了个顺序，其中，阿贝的泥煤味儿最重，布纳哈本的泥煤味儿最清淡，而波摩刚好介于中间，是道分水岭。 光说泥煤味儿的深浅，还不够形象，估计没喝过的人，无法想象。作为古典音乐的爱好者的村上春树，特意拿《哥德堡变奏曲》的两个不同版本来打比方，如果说个性十足的阿贝是彼得・塞尔金版本的《哥德堡变奏曲》，强烈而又振奋，那么布纳哈本则是格伦・古尔德版本的《哥德堡变奏曲》，像月光般摇曳，轻轻柔柔。 不过，就算布纳哈本再清淡柔润，泥煤味儿如同烙印一般久留不去，在经典的惊悚片《沉默的羔羊》中，变态杀人狂汉尼拔教授，就是在格伦・古尔德版本的《哥德堡变奏曲》播放中，一边残忍地杀人一边享受这诡异的快感。 那么，到底什么是泥煤味儿，为什么让村上春树如此神魂颠倒？以及这种味道是如何而来的呢，为什么听起来好像很玄乎？还有，为什么一个小小的艾雷岛岛上，大家遵循同样的威士忌生产原理和工艺，却能制造出风格迥异的口味？你是不是已经充满了好奇，想要知道？ 下面，让我们再回到艾雷岛，酒鬼村上君，在当地酒馆尝了七种还不过瘾，村上还特地跑到波摩和拉佛格酒厂去喝酒，还特意找木桶师和调酒师聊天，听他们讲自己与自己的父辈，是如何将一生都给了这座小岛，和自己工作的这家酒厂。村上春树在书中介绍道："在酒厂工作的多半是老年人，他们生在艾雷岛长在艾雷岛，想必也将在艾雷岛终了此生。他们怀着自豪和喜悦在这里劳作，这点从他们的脸上也看得出。" 不仅是酒厂的工作人员与威士忌有长久的情缘，据说，在艾雷岛婴儿降生时，人们斟满威士忌举杯庆祝；人死时，大家默默地把威士忌喝空。就像书里写的："这，就是艾雷岛。" 莎士比亚曾在《麦克白》中，借剧中人之口这样形容酒精："先生，它既会刺激，又会消减淫欲，却又剥夺性能力。" 对人类来说，酒精是药，是安慰，是催情剂。它最讨人喜爱的地方，大概是因为它发挥着类似毒品的作用：它似乎能刺激我们表现出比平常更生动、更亢奋的举止，它扰乱人们脑中的高等抑制机制，平常受管制的行为就会表现出来，所以你能看到淑女眼神迷离，也能看到绅士举止狂野。 当我合上《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这本书，仿佛跟着村上春树一同，结束了一趟微醺之旅。我相信，一定有人和我一样，在读这本书的过程中，不断冒出这样的念头："真想一个人跑去艾雷岛跑去爱尔兰，喝一口那里的美味威士忌啊！" 如果真有人这么想，那村上春树写这本书的初衷，就算真正地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