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潮的这本小书，用东坡的话来说，就是：
『一掉头时生老病，一弹指顷去来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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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时间面前，人的无限野望，不如暮霭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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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明代的文化气质，复古而走样，求新而不得，在两者之间狭窄的张力下，任何轻微的动作，都能惹得正人君子们，一通义正词严的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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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人对『礼』『孝』的尊崇，对名义上的学术道统之传习，极力做得突出个性，但表达出来的形态，给人的观感，都是 “心有余而力不足” 的先天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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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在网罗之中，你还毫无办法，你只知道你的师父，和你的师兄弟，门人弟子，无不勉力奋进，却没有任何改变。几番搏斗之后，仍旧不知道对手是谁，几代之后，也无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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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的官，吏，士，民，无不为不知存在何处 而又无处不在，的无形网罗而焦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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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潮文字，生于此时此地，生于这样万籁沉寂的空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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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草鱼虫，山水川谷，成为知识人书写胸臆的寄托，是好事还是坏事？
眼光定在花如何木怎样，垂钓骑马是不是有品高尚，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里的枝头什么鸟，那里的水边怎样的雀，什么样的声音合乎耳，什么样的颜色益于目，当下的点点滴滴，都写到了，这是有身份人的生活，还是不得已靠着金钱取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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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张潮们来说，这些疑问不是疑问，如此的问题也不成其为问题。他们所在意的不是家国天下，而是修身养心，怡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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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人的精神世界，从政治的家国出来，进入自然山水的家国。从儒家的社稷退隐，流入释道的社稷。非常自然，毫不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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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积极求取仕进，是大事。
而今，安顿吾心归处，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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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古士风民俗大变动，从知识人的眼界收窄，和视角转向开始。
《菜根》《围炉》《幽梦》《小窗》……
这等作品，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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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求取仕进不得，所谓施展抱负难以实行之际，小文化人的自觉意识，在逐渐苏醒，或者叫『复兴』。因为，它一直都在，不过，为仕途正确所左右，始终无法得到充分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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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时下的话来讲，追求吾家的「小确幸」，始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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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看鲁迅对明清小品文的批评，那是他那个时代赋予的士价值所不许，身处的位置和功能所限制，鲁迅也只是在说符合他身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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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鲁迅的古文功底非常扎实，保证你读了怀疑自己的母语不是汉语。而对各家小品、随笔，中国的，日本的，无不涉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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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出版的鲁迅全集作品里，不难见到鲁迅对这些个人创作烂熟于心，随手拈来。甚至碑刻，佛经，上古小说，传奇话本，无一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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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讲，鲁迅的创作，得自明清小品和随笔的好处，比他的外文和留学，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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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我们这个时代，仕途科名，不是唯一出路，你可以选择喜欢的事情，而不必在乎无关之人的皮相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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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不需要，因为大世界不能伸展，而刻意突出小世界的不同凡响。
我们只需要回到自身，把自家小世界做到精彩，已经是大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