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种江湖千种酒，百味人生百位人。听过不少 "武侠" 故事，这回来说 "文侠" 传奇 ——《老残游记》。写书人刘鄂是侠，书中人 "老残" 是侠，就连《游记》这书本身，都是侠气的产物，乃是作者送给朋友去挣稿费用的。这 "侠" 字儿有了，那什么是 "文侠" 呢？咱卖个关子，先从作者说起：刘鄂，字铁云，清朝末年江南人，我实在不知道他精通多少东西呢 —— 考古、文学、数学、医学、水利、诗歌、音律 —— 七科全能王，可惜科举不考，仕途无望；多少年来，他被海内外誉为 "小说家、诗人、哲学家、音乐家、医生、企业家、数学家、藏书家、古董收藏家、水利专家、慈善家"—— 几百年才出这么一个呀，可惜定性就一个罪名："汉奸"，然后客死他乡。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多了。比如在他向八国联军侵略者买米赈济北京灾民，就是因为这 "勾结外国、私购官粮" 的事被抓的；又比如他曾建议清政府借外资修铁路、开煤矿，这事直到他诞生 100 周年 1957 年之时，还被视为 "维护朝廷、违背民意" 的 "落后反动" 之举（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 1957 年出版说明）；又比如，唉，算了，今年 2020，人家去世都 111 年了…… 咱还是说说他这书吧 —— 这是一本哭出来的书。作者开头自序，就是一篇《哭论》：人的一生，从自己的哭泣中开始，到别人的哭泣中结束；在此之间，哭得越深刻，灵性越高。牛马辛苦却不会流泪，猿猴因会啼哭而最通人性。哭有多种境界，无力的哭泣不如有力的哭泣，其中最为有力的，则是不以哭泣为哭。屈原以离骚哭，司马以史记哭，南唐后主以词哭，八大山人以画哭 —— 作者刘鄂正是要以文当哭，身世、家国、社会、种教，感情越深、哭泣越痛，自说："棋局已残，吾人将老"，这才有了《老残游记》。老残，何许人也？五十多岁的游方郎中，无祖业可守，无行当可做，"摇个串铃" 游离于传统之外，也曾游山玩水、听琴论道，也曾路见不平、大喝公堂，于权贵若即若离、于仕途自甘淡泊，二十年不改，浪迹江湖、行医救人。既然是一本哭出来的《游记》，我们便说说老残的三次落泪。老残第一哭，乃是开篇第一回，在梦境里 "垂泪"。话说老残与两个朋友登楼观海，只见得风起云涌、波澜壮阔，一艘大船正在洪涛巨浪中上下飘摇。船身巨大却破烂不堪，载重很足而越发危险；几个管帆的互不关照、各自用力，一伙水手们扎进人堆、趁乱抢劫，男男女女饥寒交迫，也有奋起反抗的、被杀了抛下海去，也有高谈阔论的、煽动人群却临阵脱逃…… 老残三人见状，驾起快船飞奔追去，献上航海罗盘，意欲救人危难 —— 不料有人高呼 "来者汉奸，收了罗盘做定金，要把大船卖给洋人"；一时间满船骚动，众怒难平，不顾大船摇摆，纷纷抄起破碎的船板去打老残，三人垂泪，飘飘摇摇坠入大海。相信您也听出来了，这大海正是波涛汹涌的时局，这大船正是风雨飘摇的晚清，管帆掌舵的没个方向，水手乘客迷蒙未醒。老残岂非作者的化身？手捧一颗真心而去，最关切的天下却伤他最深。那人那事，虽作南柯一梦，这泪这情，却是入骨三分。老残第二哭，是第六回，在大雪中 "不觉落下泪来"。是什么让他触景生情了呢？竟是一路所见所闻的清官儿大老爷令他恨之入骨。自古贪官可恶，可这清官……？原来，这类 "清官" 仗着不贪钱财，以君子之风口碑在外；治理一方急功好大，严刑酷法，逼良为娼为盗、屈打成招，衙门前的酷刑牢笼常常爆满，不尽快折磨死一批，新来受刑的还要排队。这 "清官" 刚愎自用，作起恶来千方百计、问心无愧，比贪官敛财之恶危害更甚；平头百姓谁敢妄议，家家颜色惨淡、却对苛政交口称赞。老残眼看着大雪飘飞、鸟雀避寒，蝼蚁偷生、草木凋零，不禁想起一方百姓，年岁不好，又有酷虐的父母官，动不动捉了去当强盗，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恐惧比饥寒更入骨髓 —— 蝼蚁虽小，却没人刻意残害，鸟雀虽苦，还有叽叽喳喳的言论自由。众生皆苦，人毒害人尤其理直气壮、不依不饶，比鸟雀还苦。想到这里，不禁落下泪来。多么珍贵的眼泪，有人以百姓为蝼蚁，有人却能为蝼蚁一哭。第三哭，到了第十二回，是在月光下 "不觉滴下泪来"。海面上见天地，大雪里见众生，月光下，他终于看回了自己 ——"岁月如流，人又要添上一岁；一年一年的瞎混下去如何是个了局呢？" 然终不能忘情，"丈夫何以家为"，只因 "国家多事之秋"，"王公大臣百业俱废"，"将来如何了局"，想到这里，不觉滴下泪来；然而天地凄寒，热泪转瞬凝结成冰，挂在脸上的成了两行冰滑，洒在地上成了几多冰珠。他却笑了。老残，当然还会遇上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有钓鱼执法的 "青天" 老爷，有以犯法为荣的 "特权" 人士，还有人工治水一口气淹没几十万百姓的 "英明" 壮举；这世道，给女人温暖的是嫖客，给男人活路的是庸官。《水浒》上说，反了他；《三国》上说，大丈夫要为国出力；《西游记》至少还有个取经方向呢；可老残呢？他只能用草药救人身体，好似作者的救国之心，如怀揣着象征方向的罗盘，连做梦都送不出去。"红学泰斗" 周汝昌说，"前有曹雪芹，后有刘铁云"；也许是吧，《红楼梦》未完，好在我们还有《老残游记》，曹公没经历过得，刘鄂经历过了；《红楼》没哭出声来，《老残》终于以文当哭，大放悲声。

按理说，早就该读的一本书，直到今天才读，也算是缘份到了吧。想不到却是一本奇书。说其是奇书，其奇有二，一是描写官场，奇在恨廉吏之酷 —— 这种人在书中以道德高尚自居，自以为一心为公，清正廉明，就掌握了真理，以为自己做什么都对，其结果是残民无数，甚于污吏。于今读来，更觉揪心。二是描写几个女子，或乡野村姑，或风尘中人，或介于二者之间，却在思想上大彻大悟，尤为难得。其思想，当然是作者本人的思想，但现在读来，虽然未免有不到之处，但在当时，却极为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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