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书：《六丑笔记》。本书是当代散文名家止庵先生的书话随笔集，所论遍及周树人、钱钟书、废名、博尔赫斯、川端康成等海内外大家。毛姆说：“生活没有意义，人活着也没有目的。生命微不足道，而死亡也无足轻重。” 反之，有目的地活着，生活便有了意义，生命也有了力量。曾见钱玄同有番话说：“我近来觉得‘各人自扫门前雪’主义，中国人要是人人能实行它，便已泽及社会无穷矣。譬如一条街上有十家人家，家家自己扫了他的门前雪，则此一条街便已无雪矣。钱玄同激烈、率真，我还想说他潇洒、亲切。现在大家都讲文章是本色的好，其实本色的文章最难，难不在文章本身，难在写文章的那个人。“蔷薇谢后作”：“正单衣试酒，怅客里光阴虚掷。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为问家何在，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钗钿堕处遗香泽。乱点桃蹊，轻翻柳陌，多情为谁追惜；但蜂媒蝶使，时叩窗隔。东园岑寂，渐蒙笼暗碧。静绕珍丛底，成叹息。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残英小，强簪巾帻。终不似一朵钗头颤袅，向人欹侧。漂流处莫趁潮汐，恐断红尚有相思字，何由见得。” 台氏文章大多写于晚年，用一句话形容就是 “水落石出”。他太清楚人生之中，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才是有分量的；他用的还是减法，把换了旁人可能津津乐道的那些浮夸张扬的东西都剔掉了。以这一片心感受今人，就有《伤逝》的深沉；感受古人，就有《辽东行》的深沉。无论今人古人，在台氏心中，都是一段段实实在在的人生。所谓 “悲天悯人”，就应该从这最基本的地方去把握。当我读到《地洞》里不知名的动物另外造了个洞看着自己的地洞时，真有说不出的空虚，寂寞，甚至恐惧，我想有关人类、历史和这个世界的实质已经被他写出来，别的作家似乎只能做亚历山大大帝之哭了。我们无法断言智慧的价值不如情感，而一个伟大的头脑竟抵不上一个伟大的心灵。哲人把人类历史归结为一行字，写好后呈上，上面写道：人降生世上，便受苦受难，最后双目一闭，离世而去。生活没有意义，人活着也没有目的。出世还是不出世，活着还是死去，均无关紧要。生命微不足道，而死亡也无足轻重。” 在鲁迅的话里有更深的一层意思，即根据对于人生本质的认识来区分，悲剧是以 “人生”“有价值” 为前提，喜剧是以 “人生”“无价值” 为前提。人生本是一个东西，悲剧和喜剧都是对它的看法。悲剧是正的，喜剧是负的；悲剧是向上的，喜剧是向下的；悲剧最终张扬人生的价值，喜剧最终消解人生的价值。“悲剧和喜剧的不同也体现在这一点上：喜剧倾向于表现比今天的人差的人，悲剧则倾向于表现比今天的人好的人”。真正的孤独对人来说是奢侈品，是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的一种享受，我们甚至可以说它多少是带一点贵族性的。另外一种也叫作 “孤独” 的，就是常常说是要 “坚持” 或 “忍耐” 的，用《庄子》的话形容则是 “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其实灵魂还是喧闹的，只是暂时还缺少一个喧闹的背景而已。周作人之为周作人，来自这两方面的影响不可忽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灵魂是古希腊的，而审美方式是日本的。这正是他孜孜不倦地从事移译的原因之一。

读止庵老师的《六丑笔记》，首先感觉自己愧对读书人这个称呼，没有见识的提升，有书不如无书。读一本书，未必要尽收书中知识，但务必形成自己的见解和判断，如此方能读一本有一本的精进，所以一本书有没有读完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读后是否有所感有所抒发。再者就是佩服止庵老师的视野和学养，这些二十五年前的文章，如今读起来依然还能让我如醍醐灌顶，想象一下，如果当时还在上高中的我能读到这些，一定会惊为天人。最后就是一个感慨，世上并无什么最好或最坏的时代，每个时代都有它的优势和困境，止庵老师当年的困境是内容的稀缺，而今天我们面临的则是注意力的稀缺，当年止庵老师内容匮乏的困境放在今天恰恰可能是阅读者拯救自己注意力的良药，而今天的内容泛滥恰恰是这个时代阅读者最大的砒霜。所以，在这样一个内容爆炸、鱼龙混杂的时代，还能与止庵老师相遇，还能再见那些即将湮灭于历史尘埃的人和事当然是莫大的幸运。然而，我也感恩这个无比丰沛的大时代，因为丰沛作为弱小个体的我才有如此的自主权和选择权，因为丰沛我才有机会去走近历史衔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