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不是吗？你每天都在战斗呀！” “我在战斗吗？” “嗯。至今为止你看上去已经充分地战斗过了，现在也一样，你看上去仍旧在努力地战斗着。” 一（内容不涉及核心剧透）《镜之孤城》是日本推理小说家辻村深月写的长篇小说，全文 23 万 4 千字。该书虽然是推理小说家的代表作品，但严格来讲完全算不得推理，也有人将之归入到社会派推理小说之中，但我觉得还是牵强了些，毕竟如果这样算的话基本所有有 “谜团” 存在的社会派文学都算得上是社会派推理小说了 —— 不过毕竟社会派这类划分方式本身就挺模糊的，也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相较于社会派推理小说的分类，我更喜欢将这本书称之为治愈系的类童话小说。本书和传统的、公认的众多社会派推理比起来，显得没那么黑深残（黑暗、深刻、残酷），反而颇有种经典童话的风味。比如说，本书的主角是七个年纪相仿的初中生，三位少女四名少年，分别在某一天发现家中的镜子闪烁起绚丽的光芒，而他们穿过镜子却来到了一座存在于镜子另一边的奇幻城堡。带着狼面具、小孩模样的 “狼少女” 称呼他们为 “小红帽” 们，不知为何被聚集在一起的少年们，在 “狼少女” 的介绍下知道，他们要在这座城堡里寻找到一把进入 “祈愿的房间” 的钥匙，谁首先拿着这把钥匙进入 “祈愿的房间”，谁就能实现一个愿望。而限制则是，城堡的开放时间只有每天日本时间的上午九点到晚上五点，从大家被召集的五月份到下一年的三月三十日 —— 当然，七个孩子在这个时间段内可以随时进出两个世界。初次见面的七个孩子性格各异，刚开始自然是陌生、拘谨，以及互不信任，在这样的氛围中，七个孩子开始了他们人生中最奇妙的一段时光。这个故事梗概听着是不是非常具有奇幻式童话的感觉，可这当然只是故事的表面…… 不，应该是故事的假面。社会派这个 tag 用一句简短的话来描述就是 “社会批判，描写人性”，而这本书既然有不少人说它是社会派，那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脱这个基本基调。我前面说它没那么黑深残是相对于那些经典的社会派推理小说而言的，它在这童话般的故事下仍然潜藏着诸多社会症结的思考。其中最核心的主题是 —— 青春期的成长困境与校园霸凌。二在故事的前期，主角安西心（小说里通常称呼为 “小心”）在和另外六个孩子接触不久就已经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这里的大家，都是因为种种原因没办法去上学的人。前面提到，城堡开放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到晚上五点，这段时间正是日本学校上学的时间。先不提为什么选择了这样的七个孩子，就说经常在这个时间点能从自己房间消失很长一段时间的初中生，这样的孩子肯定有两个特点 —— 不去上学，以及家长在这段时间不在家、管不了孩子。通过这两个特点我们很容易看得出来，这样的孩子家庭多半或多或少有些缺陷，心理和性格也不那么适应社会。就举主角安西心的例子，小心的家庭相较于其他几位来说还算是幸福，家庭说不上非常富有，但也算是不差钱，父母都有全职工作，家庭关系和睦，他们对待孩子的态度行为也没什么值得抨击的地方，小心的家庭毫无疑问是一个典型常见的中产阶级家庭，她的童年并不存在什么阴影…… 直到小心升入初中。进入了初中，班级里几乎就没有认识的同学，一开始小心当然感觉不知所措，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并非因为 “无法融入”，根本不是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原因而不能去上学的。这人一点都不明白我的遭遇。” 在学校里，以真田美织为主导的几个女生一直想方设法地欺负着小心，行为包括但不限于经常地故意大声嘲笑小心、在厕所的隔壁单间弯腰窥视小心上厕所、让小心被周围人孤立…… 前不久刚转校来的东条萌和小心成为了好朋友，家也住的近，经常去对方家里做客玩乐，而某一天开始，东条萌也和其他人一样无视了小心，招呼不打、眼神淡漠，仿佛不认识小心一般，而真田则在一旁对小心冷嘲热讽。小心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茫然又难受，小心不知怎样才好。没有一个能够安心的地方。总是发生这样的事情。” 甚至即便这也还好，就像另外两位一起进入 “镜之城堡” 的女生说的一样，小心真的是一个 “了不起” 的孩子。小心是从那件事之后才不去学校的 —— 某天放学后小心在家写作业，爸爸妈妈上班还没回家，家里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与门铃声一同响起来的还有一声 “怒喝”，她们叫着安西心的名字，猛烈敲打着房门。小心不敢开门，听着她们在外面说着什么 “喂！快点出来！”“胆小鬼！” 等等喊叫，还听见她们好像还打算去屋后面的落地窗看看能不能闯进来，甚至似乎有人已经翻进了院子里。小心飞速拉上了所有的窗帘，“为了防止自己的身影映在拉上的窗帘上，小心躲在沙发的旁边，全身都贴在地面上，连喘息都不敢发出声音。” 小心听着外面的叫骂声，还有真田美织对她那些朋友的哭诉，她哭着说了很多小心根本不知道的 “小心做的卑鄙的事”。小心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说，也不知道她们怎么知道自己家的住址，更不知道会不会是邻居东条萌告诉她们的，小心不敢知道。直到她们互道再见离开，小心都一动不敢动，连灯都不敢打开，直到妈妈下班回到家。仅仅是初中生的安西心那脆弱的心灵受到了重创，不知为何，她没法向妈妈说明刚刚发生的一切。“小心后来对自己这样解释：那天她并不在家里。从一开始，小心就不在家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在小心家里没有发生任何事。小心也没有面临被杀的威胁。” 只是从第二天开始，小心对妈妈说：“我肚子疼。” 真的是疼，小心没有撒谎。从此以后，小心开始不去上学了。“去的话，说不定会被她们杀掉。小心明白了连自己家也不一定安全，带着恐惧的心情，小心选择关门躲在自己的房间里。” 这里远远展现不出原文描写到此处的那种张力，阅读小说的体验不可能由梗概代替。但是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感受传达出来也好，这就是安西心这名少女此前的人生，其他的六位少年也有各自的经历，这里就不剧透了。这些经历都有一个共同点 —— 小心想不通，他们想不通，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自己要被这样对待？也许…… 就因为真田美织的存在？之前说过，谁先找到钥匙打开 “祈愿的房间”，谁就能实现一个愿望。而小心的愿望是：让真田美织消失。三童话般的外表下却是残酷的社会现实，这样的反差风格确实让人在阅读时欲罢不能。那些讨厌的人肆意作祟，你无能为力。而那些爱你的人，也会因为误解、不理解等等原因与你作对。小心的肚子疼是真的，可是在她不告诉父母实情的状态下她一直这样，父母又怎么看她？这里剪辑几段原文的描述：“‘妈妈！我肚子疼了。’正在准备热牛奶和烤面包片的妈妈听见小心这么说，脸上立刻变得没有了丝毫的表情，陷入了沉默。她看也不看小心一眼。随即，她又用不耐烦的声音问：‘你这肚子疼是什么样的感觉？’‘和往常一样。’‘你说和往常一样，怎么昨天还什么事都没有呀？自由学校和普通的学校不一样，用不着每天都去，上学的人数也比普通的学校少，老师们看上去也都很不错的感觉。小心你说过愿意去的。怎么办呢？你不去了吗？’看见小心不作声，她啧了一声。‘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我去不了。’不是不想去，是去不了。‘…… 你是今天不能去，还是再也不去了？’小心回答不出来。小心无言地望着妈妈，妈妈说了一声‘够了’，就站起了身。她冲动地拿起了盛早饭的盘子，把烤面包扔进了水槽边的三角形塑料筐里。‘牛奶你也不喝了吧？我还特意给你热了！’说完，她也不听小心的回答就把牛奶倒进了水槽里。” 其实看得出来，小心的妈妈并不是童话中的坏人，她也无奈，上班时间快到了，而女儿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去上学，连专供这些各种原因不去普通学校的学生上学的自由学校小心都 “找借口” 不去，她能怎么办？好在小心毕竟是幸运的，她的妈妈也许是听从了同事劝告，也许是有高人指导，上面这段几乎是小说里唯一一次她对小心发火，当然这算是剧透了，就不细说。回过来聊小说全貌，《镜之孤城》毕竟是推理小说家所写的小说，哪怕是童话般的城堡里七个人经历的漫长一年，还是穿插在这段经历中的现实世界故事与各式回忆，辻村阿姨都在其中埋了很多的伏笔和 “谜”，一直到最后关头全部爆发出来，所有伏笔全部回收，给读者一种推理小说解密篇那样酣畅淋漓的快感。从这个角度，叫做推理小说也不能说错，毕竟有一派推理小说主打的就是这样的 “日常之谜”，不死人也不沉重，只是去解开那些生活中的小谜团，比如说《冰菓》，这类型的小说以后遇到再聊。这本小说最后的几个伏笔回收，脑洞比较大或者阅读量较高的读者也许能猜到一些，但是相信我，总会有惊喜的，还是能让人泪崩的惊喜。读完以后那份直透心底的治愈感绝对不会让你后悔翻开这本小说。结为什么那份治愈感会如此强烈？归根到底，我们所有人都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一个与他人共处的现实，还有一个扎根内心的 “镜之孤城”，我们用镜子照出自己真实的样子，去舔舐被现实扎伤的伤口。故事里他们所面临的所有问题都是那么写实，谁都会在阅读的某一瞬间感觉到共鸣，青少年有成长的迷茫，成年人更是有诸多不能言说的痛，只有这面心间的镜子能让人得到片刻的抚慰与安宁。辻村阿姨写下了一部成年人的童话，在梦幻与现实中穿梭，直到合上书本的最后一刻，梦幻与现实咔地合在一起，眼泪汹涌而下 ——“我知道的，一直在战斗的你，很辛苦吧？” 所有人都在战斗，与人，与物，与这个社会。没有人能从中逃脱，我们甚至连那无人打扰的 “镜之孤城” 都没有，我们本身就是一座孤城。辻村阿姨甚至还贴心的在小说开篇的第一个位置给我们列出了 “孤城” 在《大辞林》里的定义 —— 被敌军所包围，没有任何援军前来支援的城堡。我们这些 “孤城” 就这么赤裸裸地面对着这个社会与恶意，绝望地与之战斗着。“这样的孩子哪儿都会有。他们不会消失的。不仅仅是真田美织，别处一定也会有同样的人。” 所以，“至今为止你看上去已经充分地战斗过了，现在也一样，你看上去仍旧在努力地战斗着。” 所以，“不想继续战斗的话，不再战斗也可以。” 所以，“用不着再战斗了，考虑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所以，“不战斗也可以了。” 但是啊，“我们大家可以互相帮助，共同去战斗。”
因此，正因如此，仅仅因为如此 —— “我不想输给她们。”“别害怕，要成长为大人。”